剑骨 第869节
是十多年前那桩屠杀的重演。 宁奕望向邵云,幽幽问道:“先生是希望我拦住宋雀先生,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,还是希望我谅解金易,他犯的错,高高拿起,轻轻放下?” 他自嘲道:“这两件事情,宁某既不想办,也办不到。” 老人摇了摇头。 “这件事情是灵山的烂摊子,哪里好意思再牵扯外人,小先生替灵山拿下太子的谈判,已经感激不尽……那些资源,希望能够寄存在北境长城,等时机合适,再送到东土。” 宁奕眯起双眼,点了点头。 这一点,不难。 邵云缓慢将目光挪向宁奕掌心合拢的那把细雪伞剑。 他笑着伸出一根手指,指了指头顶,四方,然后说道:“小先生应该是这座天下,最需要这片光明的人了。” 宁奕瞳孔收缩。 老人轻轻开口,吐出了几个字。 “执剑者,执天下之光,斩破黑暗。” 邵云双手撑地,缓缓低下头颅。 叩首之大礼。 “我死之后,这片光明是小先生的。” “烦请小先生为灵山留一剑光明。” 第831章 送雀(一) 风吹过。 吹皱一池春水。 落子在棋盘,池水荡开涟漪。 裴灵素披着黑袍,收拢双肩,赤脚盘膝坐着,那件轻薄的大披风随风摇摆,将她整个人裹在布内,看起来像是生了重病的小丫头。 一个人独自面对湖心亭的棋盘,坐了一整天。 一双温暖的手落在她的肩头。 “回来的很早啊……谈得不顺?” 裴灵素将心神从棋盘中挪开,她抬起头来,望着宁奕,轻声道:“怎么脸上没个喜色。” 宁奕摇了摇头,苦笑道:“谈得很顺利,狠狠讹了太子一笔。” “这可不是讹了太子应该有的神情。”丫头笑了笑,双手顺势搭在宁奕肩头,望向那副棋盘,疲倦道:“这局棋太难,心力透支,也算不出来……六爻之术求解不得,这座府邸里的造化不知要多久才能破开。” 宁奕搂住丫头的小腿腿弯,将她拦腰抱了起来。 怀中的身躯轻的像是稻草。 池水荡起。 踩在天清池的水面上,宁奕缓声道:“这座府邸的棋,下着图乐子就好,真破不开,就说明没我们的机缘,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。” 裴灵素虚弱的笑了笑,不予言语。 抱着丫头回到床榻。 宁奕替她卸下披风,揉捏着肩头,沉默了很久,道。 “西王母庙两位弟子遇到的伏杀,是金易设计的。” 裴灵素的身躯微微僵硬。 很快恢复如常。 丫头轻声道:“宋雀先生要杀人了啊。” 宁奕喉咙沉闷的嗯了一声。 裴灵素抬起头来。 今儿一整天都是晴的。 只不过快要日落,黄昏天幕显得阴沉,风声在窗外嘶哑,拉扯窗纸,吹动池水,隐约有连绵滔天的凶势。 “为了逼走大客卿么……律宗大宗主不惜要拿自己的命当代价。”裴灵素轻声喃喃:“还真的是疯子啊,为了灵山的未来献出自己的生命……哪怕根本没有这个必要。” 她忽然问道:“邵云大师希望你怎么做?” 宁奕一怔,“你知道我去过光明殿了?” 丫头莞尔笑道:“我又不傻……午时的谈判,最多一个时辰,你与太子又不是八百年的老相好,两个多时辰才回府,能让你晚归的事情,除了去见大雄宝殿的那位大师,还能有什么?” 宁奕笑着把下巴轻轻搁置放在丫头的脑袋上,眼珠子向下,大力夸赞道:“我的小丫头也太聪明了吧?” 裴灵素转动头颅,像是一只蹭毛的猫咪,整个人顺势向后倒去,瘫在宁奕怀里,湖心亭与自己打谱对弈一整日的原因,神海已是十分劳累,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,“你替灵山拿下谈判……应该也赢得了大师的信任,他希望你拦住宋雀?” 宁奕摇了摇头,他轻轻“薅”着丫头的发丝,动作柔和,生字卷的生机流萤一般在两人床榻上铺展开来。 帘幕之内,温暖如春。 “大师希望我不要出手,甚至不要露面。” 宁奕叹了口气,道:“就安安静静待在天清池内,哪也不要去。” 裴灵素的双眼微微合拢,狭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,呼吸声音变得均匀。 宁奕低声道:“我会陪在你身边的。” “一直。” …… …… 小莲花山。 倒吊在树上的宋净莲,面容在树影和斗笠之下显得阴晴不定,他皱着眉头,双手虚抱在脑后,像是一只蝙蝠倒吊在阴影之中,死死盯着古木上的纹路。 他忽然开口问道。 “朱砂,为何我总是心神不宁?” 靠在树干上看书的朱砂,向来字迹娟秀工整,今日古页上却填满了心不在焉的潦草涂抹痕迹,她合上书本,胸口起伏不定,沉沉道:“我今日也是……心烦气闷,你卦算推演一下?” 宋伊人摇了摇头,道:“灵山城头送云洵离开,这种感觉才隐约浮现上来,律宗大宗主金易从那之后就没有回来,一直等在城头,不知道在等谁。” 朱砂幽幽道:“老爹出门一周了。” 宋净莲的神情一下子阴云密布。 他默默坠下古树,落在地上,一一拔出插在草地上的三把古刀刀鞘,插入自己腰间。 …… …… 灵山之外,黄沙滚滚。 律宗大宗主站在城头。 神情平静。 金易看着远方山岭,风沙之中,有一道身影,闪逝之间,天地缩放,大道化简。 如平地起惊雷。 一瞬之间,已抵达灵山十里之外。 再是一瞬,五里便闪逝而过。 这道身影,前不久拖着两辆马车,捭阖百里从小雷音寺奔驰而来,如今只剩一人,衣衫飘摇,掠过黄沙,呼吸之间,便来到了灵山的城墙之下。 轻薄的青衫在黄沙拍打之下震出细腻的雷音,如玄铁般发出嗡然震响。 宋雀神情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,就与往常一样,双袖自然下垂,只不过大袖的麻布材质上,沾染了斑斑点点的鲜血。 宋雀掌心捏着一块令牌。 瑶池圣主令。 金易眯起双眼,盯着站在城墙下的那个男人,注意到那枚染血的圣主令后,他意识到了什么。 律宗大宗主拿着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喃喃自语。 “已经在西王母庙动过手了么……瑶池的仇家,看来还挺多的……” 放出辜圣主重伤的消息。 伏杀两位小庙主的候选人。 替瑶池在最虚弱的时候引来仇家……在客卿山遮掩天机,以佛子修行,拖延圣令抵达灵山,种种手段,干扰宋雀的“推演”。 如果不出意料,那么辜圣主闭关之后,瑶池遭遇了一场血洗。 而宋雀……应该是来迟了。 双袖染血,打杀了一些仇家,宋雀身上的气机有了些许紊乱,因果之力也不再稳定。 身为涅槃,无缘无故大开杀戒,会招惹因果业障,最终引来“不祥”。 除盖障菩萨又叫“离恼金刚”。 越是违背捻火本愿,越是会招惹惩罚。 显然……对宋雀而言,如果触犯了他的底线,他便不会再去在乎业力,因果。 黄沙之中。 宋雀盯着律宗大宗主,面无表情问道:“这件事情,与你有关。” 披着金箔大袍的律宗大宗主,单手拎着铁棍,从城墙上坠落,溅起数十丈的黄沙,他起身前行,瘦削的身躯缓步如山,声音平稳,拿着一种漠然的语气回应。 “塞外的伏杀,是我做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