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骨 第5节
天宫修行者眯起双眼,听到后者拿着镇定自若的语气开口。 “想要,就拿银子来换。” 身后有人笑出了声音。 他没有笑,而是看着眼前的少年。 少年平静与他对视。 宁奕此刻已经背转过身,面对大白袍男人,大半个身子护着裴烦,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摸向骨笛。 宁奕深吸一口气,认真道:“一千两。” 收敛笑意的天宫修行者,声音极轻极轻的道:“一千两,你太低估它的价值了。” 宁奕伸出两根手指,平静道:“那就两千两。” 天宫修行者轻轻道:“如果我有银子,我可以给你一万两。” 宁奕眉心传来了相当沉重的压迫感。 “可惜我没有银子,我也不会给你银子。” 他并拢中指食指两根手指,缓慢按向宁奕的眉心,语气愈发漠然。 “凡俗的蝼蚁,怎敢与我讨价还价?” 世俗界的隋阳珠,指的是修行数年,数十年所养出的阳珠,阳气强盛,凡人携带在身便可增加阳寿。 修行界当中的隋阳珠,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。 至少需要百年才能孕育而出,所以能入圣山法眼的,至少也是百年的妖珠。 白袍修行者的唇角微翘,他伤势不轻,昨夜天宫一行人与那头雪妖缠斗未果,那只大妖道行至少五百年,凝结的阳珠,能助自己破开一个大境界。 妖族修行,与人族一样吞噬星辉,但愿意凝结阳珠修行的,只是极少数的一种。 即便是北境倒悬海,与妖族厮杀的战场,也罕见凝聚这种宝珠的妖物。 强烈的压迫感越来越强。 越来越近。 宁奕瞪大双眼,盯着那根手指。 最终……不可避免的,点触到了自己的眉心。 仅仅感知了一刹那。 天宫的为首修行者先是一怔:“隋阳珠呢?” 宁奕笑了笑,声音沙哑道:“你猜。” 那张俊俏的面容刹那戾气横生,一字一句怒吼出声:“你竟敢捏碎如此宝贵的隋阳珠!” 披着大白袍的年轻男人,猛地站起身子,双目几乎喷出火来。 自己率领的天宫人马,彻夜奔来,冒着天大禁忌去了那片陵园,与那头雪妖打来打去,受了重伤,时刻提防着几大圣山的偷袭。 小阙主等人还来不及赶到。 若是此刻自己拿到了“隋阳珠”,直接捏碎了,破开境界,吞了这桩造化,得到了天宫那几位阙主的重视,便极有可能,最终成为大隋年轻一辈最为耀眼的那一批人。 功败垂成。 日后的星辰榜,日后的前程似锦,涅槃不朽…… 全都没了。 “啊——” 他心神震颤,喷出一口鲜血,仰天长啸,吼声搅动风云,紧接着下一刹,远方嗖得射来一道黑色影子,撞在他的大白袍上。 宁奕看着那团巨大蛛影,砸在那袭大白袍上,接连撞翻数人,密密麻麻的螯肢咬在那人的头颅之上,令人心酸的咀嚼声音响起。 他回头看去。 庙前的空地上,烟尘散乱,道宗的修行者,竟然没一个站起来的,残肢碎散,即便是道行明显更高一筹的道衍,都没了气息。 三清铃被道衍捏在手中,叮叮当当滚动,那条被齐肩切开的断臂,在地上骨碌碌滚动,最终滚到了宁奕面前。 天宫那一行人处,传来了极其惨烈的呼喊声音。 为首的那人心神颤动之余,被那只雪妖扑杀而死,其余的人马,不过数个呼吸,也都没了声音。 宁奕掰开攥着“三清铃”的五根手指,拎起铃铛,摇摇晃晃站起身子。 他盯着眼前缓慢转动头颅,以八颗漆黑瞳仁注视自己的那只雪妖,口器当中,缓慢咀嚼着天宫修行者的脑袋,猩红的血液顺延齿缝潺潺而下。 “这些修行者……都死了啊。” 少年抬起手臂,擦了擦嘴,面色凄惨,鲜血从小臂汇聚,滴答滴答砸在地上。 有人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衣服一角。 宁奕没有回头去看丫头的脸蛋,而是柔声道:“别怕,哥在。” 少年面色决然的笑了笑。 他左手捏紧骨笛,右手拎起三清铃,抬起头颅,怒目圆瞪。 “来啊!” 第6章 十年前的大隋前三 那只巨大的蛛妖,并没有急着上前。 它缓慢咀嚼着天宫修行者的头颅,直至将其咀嚼成为渣滓,最后吞咽下腹。 八颗漆黑的瞳仁,盯着宁奕。 崩塌的菩萨庙前,烟尘四散。 宁奕感觉自己身后来自裴烦的轻轻拉拽力量,稍稍重了一些。 宁奕没有回头,他仍然举着三清铃。 少年面无惧色,倔强抬头。 此时此刻,哪怕西岭最可怕的大妖站在自己面前,他也绝不会后退半步。 微风吹来。 深夜的清白城野外,尘烟四起,缭绕少年,灌木丛中,小荒山上,四面八方,似乎亮起了一双又一双的眼睛。 宁奕眯起双眼,他感到自己手上握紧的铃铛,并没有被风吹出清脆的声响。 因为有人握住了他的手。 那人就站在宁奕身后,一只手抬起,轻柔握住少年举起的手腕。 他很高。 那只巨大蛛妖的影子,在惨白月光的照映下,盖过了宁奕整个人的头顶。 但是宁奕身后的男人,比那只影子还要高出一头,或者数头,此时此刻,平静注视着那只让诸多势力游移不定,不敢率先出手的所谓第八境大妖。 在那一刻,宁奕惘然的回过头来。 他看到了男人的面颊。 剑眉入鬓,凤眼生威。 然而岁月在那张脸上留下了摧残的痕迹,原本清癯俊秀的脸,因为鼻梁上横跨一指距离的撕裂疤痕,让宁奕有些止不住的心生惋惜。 宁奕不知道这个男人从什么时候就站在了自己的身后,准确的说,站在了裴烦的身前。 隔着不过十丈的距离,那道巨大的蛛影,在原地轻盈弹跳,蹬踏了两下之后,嗖的一声奔掠而出。 宁奕闭紧双眼,却听到撕啦一声的撕裂声音,凉意炸开,劲风扑面,他肩头微缩,持风铃被握住的那只手无法动弹,捏着叶子骨笛的那只手同样被压制,时间仿若凝滞。 过了少许。 宁奕缓慢睁开双眼,面前是升腾的寒雾,并没有猩红的妖族鲜血,回过头来,他唇焦口燥,看到被剑气切割的四分五裂的雪妖身躯,被剖散的腹部,斩切断开之后,七零八落的蛛矛,一同滑行,拖曳出雪白的雾气,迸射擦出逐渐微弱的火星。 让宁奕瞳孔微缩的,是身后男人隐在雾气当中有些病态苍白的面色,一颗黯淡的星辰,缭绕隐现,缓缓消弭。 男人收剑入鞘。 他抬起头来,嘴唇虽然覆着雪色,却大声道:“蜀山,徐藏!” 四个字,干脆利落,落地如雷。 宁奕浑身一震。 裴烦不敢相信的抬起头。 十年前的西岭大雪,宁奕问过裴烦。 “那个姓徐的,全名叫什么?” “单名一个藏字。有时候是藏剑的藏,有时候是宝藏的藏。” 这个时候,要杀人的时候,是藏剑的藏。 …… …… 四方的灌木丛,枯木枝干,荒山山头,那些眼神,还有逐渐点起的火光,在徐藏这个名字出口落地的时候,才真正亮了起来。 宁奕这时候才反应过来,原来找到这里的,不仅仅是天宫和道宗。 站在荒山上头,到了此刻才点起灯笼的儒生们;蹲在灌木丛里默不作响的年轻和尚;站在枯木枝干上俯瞰菩萨庙的黑衣人…… 一拨又一拨,沉默而肃杀的站在黑夜当中,昏暗摇曳的火光当中,他们眼中的某种欲望,隐而不发,偏偏跳动的比火焰还要厉害。 宁奕的肩头,被人捏动。 寒气当中,男人的声音轻微不可被外人听清。 “我知道你们知道徐藏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……但很可惜,我不是你们的救命稻草,至少目前不是。”